在鹤城长沙,上午有晴,正午有大雾,小孩儿驭着代号鸟骨的风筝穿梭其中,由父亲们轻曳着。

张美涵盯着楼底公司正门的两棵樱花树上,站在树冠中的六只鹤,它们止不住就转动它们的尖嘴和沉默的鸟的眼神,向雾云下辽阔的白楼蓝宇望去。云雾很高,当有人打卡出入公司,它们一遍遍鼓起宽阔的翅膀。

她离开窗口回到桌前,打开表格与数据,鲜艳的收集工具与精巧的过滤器。

午餐是短暂的,午休也不长,大厦上层提供阳光落地窗和遮阳伞。张美涵梦见窗外下雨了,她穿过好几张办公桌来到窗前,经过了她的好几任男友。她看见雨水顺着大厦表面爬上来,雨滴落往天空,空气中有一股植物的气味,像有人洒了香水。她把头伸出窗外往上望,更高层的窗口探出另一个人的影子,她认出他是她不认识但熟悉的一个人,就是那种她经常撞见却从未上前打过招呼的某一个人。阳光有点刺眼,她想楼下的鸟会不会还在。

醒来时,张美涵身边躺着的同事都还睡着。屏幕上无声地直播着公司内部广告。她塞上耳塞,在琴,弦,筝的音乐中,公司顶层的半球形穹顶缓缓打开了,年轻的公司总裁带着九十九只鹤走上楼顶,在白云下,他按下按钮松开鹤脚的电子环放飞它们。它们飞走时扬起了一阵纷纷的菩提叶子,苹果叶子从屏幕外飘进镜头,阳光中闪耀着光,一些鹤决绝,一些鹤不舍。他每天放飞九十七只鹤,留下两只。

一次闺蜜的小女儿问她鹤飞去了哪儿,她说一些飞去了苹果树上,一些飞去了菩提树上。

一次下班她看见一只鹤落在球形穹顶上不肯离开,最终摔死在了楼背后的林院里。

一次她在健身房遇见一个日本来的同事,他低着头对她说自己是刀,她也是刀,我们是刀,鹤是刀的鹤。她还记得他谦逊的中国语和青色的白领衫。

她已经来了好几年了。

今天张美涵加班,他们下班的时候,她再次站在窗边。

树上的鹤累了,都睡着了,同事走进城轨和汽车。总裁走出公司正门,牵着那两只鹤走过樱花树。他的两个女儿把白色车门打开,他站在车边帮她们把鹤一一塞进她们各自背上的书包,开车带她们离开。张美涵看着汽车驶远,拐弯,她想,她从来没有见过她们的妈妈。

晚霞中,她回到桌前打开笔记本。

云上有一颗苹果树,还有两个金色的果农。

鹤衔来一颗苹果,它落进雪山,滚到一个登山爱好者脚边。他摘下护目镜,爽朗着咬了一口。

环保工程后的尼罗河上,鹤群迁徙,生息,人群戏水,逐波。一颗苹果在金色的粼粼波光中漂过水上的鹤,在水面沉浮中被一个印度小孩拾起,他绽开天真的笑脸,握着苹果跑回城巷,穿着他朴素漂亮的T恤。

巴西或者新古巴的城市中心,人们把写字楼天台围绕树冠建造,他们靠在他们的躺椅上打开半空投影仪,商议以及远程通讯,他们摘下手边的苹果们,投影仪中的异国天空飞过鹤群。

故宫的城墙上画上了鹤,城轨掠过城墙,乘坐其中的年轻人们划动手机,手机外壳上印着苹果。年长的人们背着降落伞,随着鹤落入紫禁城,楼群环绕,风筝飘扬,人们三三两两,不齐却又有序。

张美涵关上了视频。

她关了灯,出了办公室。大厦里已经没有人了。她从楼侧上了防火云梯,远处灯火辉煌,近处阒无人声。

她觉得防火梯太长,太黑,像小时候深夜回家,她曾想家中该不该有人等我。

晚上没有风,雾却散了,她远远看见有车停在楼底。

当她来到地上,年轻的总裁打开白色的车门,带她进了车门。

他们一路驶过繁华的内环,冷寂的外环,又过了影子般躺着的市郊。她从没去过城市周围这么远的地方,不知道车还会开多远。

清晨,车开到了一片野湖边。她随他下车,看见熹微的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洒在湖上。湖边没有树,所有鹤们从湖上起飞穿透清晨的薄纱,升进云层。云朵一直往下垂,一直垂下,垂到湖边的房子上,他带她进入房子。

在二楼,所有的鹤的羽毛自云层落下,在湖面的倒映中落进巨大的天窗,她在渐渐升起的金色的阳光中躺进雪白的羽毛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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